• 李政涛:做有生命感的教育者
  • 作者:千课万人  发表时间:2015-07-15

  • 做有生命感的教育者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突然很少读书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失去了读书的兴趣,而是因为我的光阴和热情投入到了另一种阅读之中。对生命本身的阅读,对在课堂中活着的教师和学生的阅读,占据了我生命的主要空间。正是在这样的阅读中,生命感充盈了我的灵魂,而书本和各种抽象的符号则退隐于幕后。
           当前的中国教育,“生命”之所以成为流行时尚的概念,首先是来自于这样一个基本事实:长期以来,教育者(也包括数量庞大的教育研究者)普遍缺失生命感,在以“人的教育”为基本信念的教育领域里,生命却缺席了。
           以往,在每天流动着的课堂里,我们看到的只是知识、方法、技术,在教师创作的大量教例和课例中生我们寻觅不到生命的呼吸和跃动,处处发现的仍然是如何上课的各种技巧和方法;在每天都诞生的庞大折教育论文中,我们依然看不到生命的气息和光华,除了概念、术语,就是推理和演绎;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从一篇文章到另一篇文章——把前人的文章变成自己的文章,把外国人的文章变成自己的文章。生命创造的光影就在如此这般的推演中遁人黑夜。
           正因为如此,叶澜教授才会呐喊疾呼:让课堂焕发生命活力!在一个教育思想的魅力日益彰显、在教育者和教育研究者日趋合一的时代里,这样的吁求显得弥足珍贵。
           在我看来,作为教育者的教师首先还不是一个实践者,而是一个研究者。在教师的职责表里,研究学生的生命成长,透析学生的生命成长,是第一要务。与专业的教育研究者相比,同样作为教育研究者的教师的特殊性在于:他是在与受教育者的日常化的直面中,研究学生生命成长的人。
           苏霍姆林斯基是这种教师的代表。他不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研究者,而是每天现身于校园里,出现在课堂上,与孩子们的目光频繁接触的研究者。
           正因为如此,他的文字里浸透着生命成长的气息,饱含着与他相遇的每一个学生和教师的生命的温暖。因此,苏霍姆林斯基之所以是苏霍姆林斯基,首先就因为他是一个有着深厚生命感的教师,是一个将这种生命感转化为他的教学实践和教学研究的教师。凡是有着强烈生命感的教师必然会转向对学生生命的研究,他不满足于情感火花般的迸发,灵感碎片般的散落,他希望用思想去把握学生的生命,用理念指导自己的教育生活,以此实现对生命生长的种种感悟,并进行整体性、系统性的呈现。
           不是所有的教育者都有这样的生命感。有的教师看到了生命,但他想到的只是书本和各种符号如何化为自己的教案和话语,对学生的生命本身却视而不见。这时的教育者看到的只是知识,他的眼中没有生命,他的生活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机械辗转于教材与教室之间。
           有的教师看到了生命,并试图去抓住这个生命,以自己的热情感染他、点化他,进而时时处处想去替代他。这时,学生只是他手中可供任意揉搓的生命,实际上跟雕塑家手中的泥巴和金银铜铁并没有两样。我们只能说,进入教育者眼帘的,只是被物化的生命,是卑微的生命,是可以随时被替代的生命,而不是真正的生命、大写的生命。
           有的教师看到了生命,他以一颗敏感、敏锐和细腻的心,捕捉着学生的每一句话语,每一次欢笑和哭泣,每一声叹息,每一次皱眉。正如里尔克笔下的罗丹一样,他“无处不抓住了生命。他在偏僻的角落里也抓住它,观察它,追逐它。他在它踯躅不前的路口等待它,在它飞奔的地方跑去和它相会,他在到处都发觉它一样伟大,一样庄严,一样迷人,这躯体没有一部分是卑微而可忽视的:什么都蓬蓬勃勃地活着。那镌刻在面孔上的如在日冕上的生命,是易于认识,而且与时光的流逝有关的,那蕴藏在躯体里面的,却更飘逸、更伟大、更神秘、更悠久了。”面对这样的生命,有的教师试图去接近他,亲近他,用话语去温暖他,去回应他的种种召唤,去给予他力量。这一切不仅是因为教育者喜欢他,爱他,而是因为他敬畏这些生命。这样的教育者眼中只有学生的生命,没有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的生命完全融化进学生的生命之中了。但是,如果教师只敬畏学生的生命,不尊重自我的生命,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在学生的成长中快乐,那么教师的生命感也是不完整的;有的教师看到了生命,但并不只是看到受教育者的生命,他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生命,他知道“把生命放在生命里”的真实含义,此时他发现了自我生命与学生生命之间的关联。他努力将自己的生命与学生生命的成长建立起内在的关联:受教育者的生命成长就是教育者自我的生命成长,他希望彼此的生命能通过教育之树而成功地实现相互嫁接和疏通,在同一棵树上绽放花朵。所以,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一起关注生命成长中的种种困境,承担生命中的各种艰难与沉重,承担人生里无处不在的悲哀,承担个体生命时常袭来的孤独感、无助感,一起分享生命成长的幸福。
           此时的教师对生命的态度,首先是敬畏和虔诚,然后才毒热爱。于是,他满怀着虔敬之心-静坐在每一个活泼的生命前,感受生命的恩赐与光华,感受生命蓬勃的生长力量,还有那纯粹的声音,成长的声音,喜悦的声音。在这样的静视中,他洞悉了时间的力量,正如诗人保罗·策兰所低吟的那样:  
           秋天从我手里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里我们剥出时间并教它如何行走;  
           于是时间回到壳里n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是石头决定开花的时候,  
           是心脏躁动不安的时候,是时候了,它欲为时间。
           这个时间属于教育时间,它浸透了、催生了教育中的生命存在。有着生命感的教育者,都是有时间感的教育者,时间感不断地撞击着他的心灵,他的手和灵魂都充满了时间,他知道每一个生命的教育都需要时间,都有着内在的时间节奏和韵律;在教育中,生命何时开花,何时结果,都有定期。教育者所要做的是:与受夏吾吾一起守候时间,让石头在时间中开花,让心脏为每一次绽放而激动。他会不断地期.盼那个成长的“时候",并为之幸福地低吟:是时候了……
           这样看来,有生命感的教育者是迥于常人的n然而,教师的生命感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不是只可以用来言说的,而是可以转化为行动的;不是浮在表面的,而是浸透于骨髓、浸透在思维方式之中的,是化在教学设计、教学过程、教学反思和教育研究过程之中的。虽然不是所有的教师都有这样的生命感,但我相信生命感可以培养,是可以有意识地自我生成的。其前提和关键在于教师有没有把教育的实践,当作一门学问来钻研,当作一门“生命的学问”来贯穿一生。借用牟宗三先的观察来说,教师生命成长的关键在于:教师有没有将教育全部放进自己生命的内核之中,如果“这一门学问也不能够使得我把全副的生命都放在这个地方,停留在这个地方……这个学问也不能够在你的一生中占满了你的生命”。在他看来,一个人诚心地从自己的生命核心出发,去做学问、吸收学问已经很不容易,而发现这个核心更困难。假定不发现自己的生命核心,我们就可以说这个人在学问方面不是一个真人;假定你这个学问不落在自己生命核心的地方,我们也可以说你这个人没有真学问。  
           这似乎就是“把生命放在生命里”的真实含义了:教育者只有把教育的学问变成生命的学问,把学生的生命落在自我生命的核心里,同时又把自我的生命化进学生的生命里,成为其今后生命成长中的核心资源,教育者才能是一个有学问的人,而且是一个有真学问的人。在这个学问就是教育研究者所特有的:一种以生命感为基础的,关于生命成长的学问。其内核是:让每一次教育的过程,都变成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共同“回家”的过程,即回到生命之家的过程。
           在这个意义上,教育就是回归生命之家,在这样的回归中,我们看到了教育者和受教育者之间各种不同的生命相遇,并因此感受到了教育过程中生命交遇的伟力,正如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在如此充盈的今夜,你应是  感觉的十字路口的神力  感觉奇异交遇的意义。  
    如若尘世将你遗忘,且对寂静的大地说:我流动.  
           对迅疾的流水说:我在……

    李政涛(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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