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绍振:文本贵在人的心灵探索
  • 作者:千课万人  发表时间:2015-04-20

  • 文本贵在人的心灵探索
     

    有一个学者,叫做夏曾佑,在近代史上是一个有点重要性的思想家,又是最早的小说理论家,出版过中国第一本《小说原理》,他突然发现武松打虎不可信。“写假事非常难。”他引用《水浒》的评点家金圣叹的话说,最难的是打老虎。他说,李逵打虎,只是持刀蛮杀,不值一谈。而武松打虎,就非常不真实。他说,《水浒》上写武松用一只手把老虎的头捺到地下,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猛锤,就把老虎锤死了。这是不可信的。他说,老虎为食肉动物,有个特点,就是它的腰又长又软。你一只手把它的头按到地下,那它的四个爪子,都可以挣扎。武松打老虎的办法很不科学,因而很危险。[1]夏曾佑先生提出的是一个相当深刻的问题。就是艺术形象的真和假的问题。武松打虎的方法是不真实的。不真实,假的,还能动人吗?但是武松打虎艺术生命力特别强,成为经典文本,至今仍然有鲜活的感染力。一般读者并不那么死心眼,去计较武松打虎方法的可行性、真实性问题。

    如果只讲实用理性,那就让老虎把他吃了。这就鲁迅讲的不应该那样写。

    他一死,他心里可能出现的那些不伟大的东西,就没有人知道了。施耐庵让武松把老虎打死,就是要看看他这个英雄,有什么超越常规的心态。在遇见老虎以前,他先让武松就自以为自己是“好汉”,不是普通人,店家告诉景阳岗上有老虎,他说怕老虎的不是好汉。等到在山神庙看到阳谷县的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最实际的办法是回去,但是,又爱面子,“怕吃店家耻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及至真的老虎出现了,这位英雄的“酒都作冷汗出了”,不得已用那种夏曾佑不相信的方法把老虎打死了,可活老虎打死了,死老虎却拖不动了。又怕再一只老虎,对付不了,只好一步步“挨”下岗子去,不料又看到两只老虎,这时我们的英雄心理有点绝望了(“我此番罢了”),幸亏读者知道,这两只老虎是假的。只有让武松把老虎的打死了,读者才能看到他在体魄上超人,同时也看到他心理活动上是凡人。考虑不在面前可以说怕老虎的不是好汉,知道真的有虎,又死要面子,冒险前行,等到真老虎出现又惊慌得酒都佬冷汗出了。活老虎打死了,死老虎拖不动不说,再见老虎又悲观绝望。如果不让武松把老虎打死,读者就不可能看到这种英雄与凡人统一的心理奇观。


    作者:孙绍振(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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