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文轩:我的作文观(二)
  • 作者:千课万人  发表时间:2015-08-14

  • 我的作文观(二)

    契科夫,古典形态短片小说的大师。我曾经给中国非常著名的《十月》杂志做过一年的专栏,每一期写一个作家,一万五千字到两万字左右,那一期我写的是契科夫。为了强调契科夫在短篇小说方面的作用,我记得我最后是这样写的:契科夫死了,来到了天堂,上帝正在床上睡觉,听到了契科夫的脚步声就问;“你来了?”契科夫说:“我来了。”上帝说:“你来了短篇小说可怎么办呢?”就是这个大师,就是这个像高山一样的大师,他的写作始终有一种素描心态。我下去给孩子们讲作文,总会分析他的一篇叫《草原》的作品。这个作品是写一个小男孩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上学,这一天他坐着一辆马车出发了,马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草原很大,天空很大,学校很远,小孩很小,这个小孩心里很孤单。就在这个时候,契科夫在他的小说里头写了一句话“从天空飞过来三只鹬”,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拿起笔来在下面画了一道杠。我说这个鸟的名字你们应当知道,因为你们曾经学过一篇语言故事叫《鹬蚌相争》,就是那个语言故事里头那个鸟“鹬”。有同学也许会在心里嘀咕“曹老师,这个句子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天空飞过了三只鹬么?这么简单的句子值得拿笔划一条杠么?”你错了。这个看似简单的句子的背后,藏着的是一个非常细腻的心理。当有几只鸟从天空飞过的时候,契诃夫把鸟数了一遍,一只、二只、三只。我问那些孩子,你们中间能不能有一个男生或者女生敢站起来说,曹老师,这没什么了不起,在我的作文里曾经写下过这样一句话,今天早晨从天空飞过去五只麻雀。你敢站起来讲这句话吗?那么我就敢当着你们校长和老师的面说,你是你们班上写作文写得最好的同学,因为你已经知道仔细打量这个世界了。其实我是知道的你会写得救这样一句话“今天早晨从天空飞过去一群麻雀。”一群麻雀是几只啊?你肯定没有数过。这就是你和契科夫大师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同的眼光,不同的心态,不同的观察方式。契科夫接着写道:过了一会,那三只鹬飞走了,愈飞愈远,直到我们看不见它,马车继续行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草原很大,天空很大,学校很远,小孩很小,这个小孩心里头很孤单。这时候契科夫又写了一句话,我输就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拿起笔来又画了一道杠。因为我觉得这句话更棒,这句话看上去依然非常简单。他说“过了一会儿,那先前的三只鹬又飞了回来。”我问那些孩子们这个句子里最关键的词是哪个词,所有的小孩们都大声地喊“先前”。天空是那么的大,鸟是那么的多,契科夫为什么一口咬定这三只鹬就是刚才那三只鹬呢?因契科夫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当有几只鸟从天空飞过的时候,他一只一只仔细地辨认了他们,所以当三只鸟再飞回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三只鸟就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三只鸟。所以永远都要记住,要用素描的心态来面对这个世界。

    第四个问题,演绎性思维的培养。相对于归纳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词叫演绎,演绎性思维的培养当然不能总停留在素描阶段。素描只是应有的心态,任何时候都得有这样一种心态。接下来就是讲想象力、讲虚构、讲创造,真正把作文写下去,甚至写出上等的文章和作品来,需要有强劲的演绎性思维能力。而这个能力是可以操练的,是可以培养的。你给我一个点,我给你演绎成一条线,继而演绎成一大片。要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的特性,就是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你一定要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真理,这个世界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有天空、有月亮、有高山、有河流的这个世界,我们把它称之为第一世界。我们把用我们的心,用我们的脑子去虚构出来的,去想象出来的,去编造出来的这个世界称之为第二世界。这个第二世界本来是没有的,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创造了什么,我们就有什么,创造了多少,我们就拥有多少。

    最近我在给孩子们讲作文的时候做了一个演示,我以我最近的长篇小说为例,在讲到演绎的时候,我就把这个长篇小说的写作过程展示给他们看。我说你们看着看着,曹老师是怎么是从一点点开始把他演变成那么一个庞大的作品。我说有一天我看萧红的作品,她有一篇短篇小说,写风沙天,主人公看到有两匹马跑了过来。他当时就想有人到村里来窜亲戚了,缰绳没有拴好。他下意识就把手伸出去,想等那个马过来了,就把缰绳一把抓住。那两匹马就跑过来了,可是当他把手伸出去抓缰绳的时候,连忙把手收回来了,因为在马的身上盖了日本军营的火印。这个细节在萧红的短片小说里不起任何作用,他就在这个地方无意中用了几十个字说了这么一件事,然后后面再也没有提到,也没有发生任何作用。当时我心里头就亮了一下,我想我可能要写一部长篇,就为它这一点事。当时在我头脑里就演绎出这样一个男孩和一匹马的场景。接着我又演绎了另外的一个场景,日本侵略者、日本军队因为军需不足到中国的村庄去征用马品。我继续往下演绎,故事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黄昏,放羊的孩子正在赶他的羊群回村庄。他的狗冲到山岗上,但是很快又返回来,不停地汪汪叫,而且阻止他的小主人和羊群继续前进。这个主人觉得很奇怪,就问怎么回事,这个狗就是不让他走。他就用脚把狗踢到旁边,然后一口气冲到山头,往下一看,就在前面不远的平地上十一只狼在围着一只小马驹。他没有见过这个小马驹,可能是一个长途跋涉的马队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小马驹走散了,或者是被这些狼群围追堵截弄到这里来。这个男孩把小马驹救下了,从此这个小马驹就生活在这个家庭,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是一匹血统非常高贵的马,这匹马已经成长为一匹骏马。就在

    一天的早晨,日本军队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要求所有的老百姓把马匹交出来。这个男孩本来是要骑马逃跑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远处的山岗上都有日本军人,他们拿着枪瞄准着这个村庄。日本军官是日本北海道养马世家,祖祖辈辈养马,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匹马是一匹什么马,当时他眼里其他的马都不存在了,就只有这匹马。日本军官要把它训练成坐骑,可是这匹马不屈不挠,而且把日本军官颠落在了地上,摔断了他的胳膊。日本军官打着绷带,拿枪一下子对准那匹马的脑袋,说:“你他妈的,你是马还是人!”后来,他就对他的士兵们讲:“把它送到前线去,让它去拉那些称重的大炮。”日本军队在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虐马行为非常严重,臭名昭著,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从日本军队接管了上百万匹马,一匹一匹马都是皮包骨头。所以这匹马到了前线之后,可想而知受到了怎样的虐待,最后它屈服了。中国军队和日本军队对峙,日本人就让马匹拉大炮到离这个村庄不远的地方,把大炮拉到了不远处的山头,然后把这个村庄夷为平地。它的小主人的爸爸妈妈全被炸死,男孩炸断了一条腿。

    后来男孩被中国军队的野战医院收留,能够下床走的时候,他在街上看到有一个中国军人骑着一匹马,手里抓着好几根缰绳,后面跟了五六匹马,他认出了其中有一匹马是他们家的马。他就找到了这匹马,让这匹马跟他回家,可是马根本不认识他,死活不顺从,因为它无颜见江东父老。男孩就跪在地上,抱着马头失声痛哭。马才勉强跟着他回到那个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村庄。

    那一天,他在远处的山坡上放牧,就发现有一匹马倒在山坡上。他走上前去还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士兵也倒在血泊里。中国的一个骑兵部队偷袭日本军营,可是遭到了炮弹,把士兵的坐骑打死了,士兵也受伤了。当男孩骑着马走的时候,年轻的士兵从血泊里站出来,对男孩讲:“小兄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马?”那个男孩又调转马头过来,说:“你要它干什么?它连头都不会抬了。”这匹马自从从外面回到村庄,从来没有抬起头来看过这个世界,而且已经不太会嘶鸣了,对于一匹军马来讲,嘶鸣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马把头抬了起来,而且是高高地抬了起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这个马冲着天空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男孩就把马给了年轻士兵,士兵很快发现这匹马的身上有一枚火印,是日本军队把马抓去之后盖。男孩就告诉士兵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年轻士兵就对马讲:“伙计,现在轮到你洗刷耻辱了。”他骑上这匹马,一连跑过两座山,然后回过头来大声对男孩说:“小兄弟啊,哥告诉你,这匹马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马。”

    下面还有很漫长的情节,那匹马在前线英勇杀敌。最后战场上一片安静的时候,马很奇怪,按理说它应该回归他的军营了,可是它往另外一个地方跑。那一天夜里,整个战场非常安静,月光照在那个战场,前面还有一个坐骑,这匹马很奇怪,它跑到很远的地方,逼着那个坐骑往东方走,也就是男孩的村庄。那个坐骑上就是那个日本军官,这匹马一直把这个日本军官逼到了男孩放牧的地方。整个村的人都来了,那匹马和村里的人一起配合。那个日本军官以前反复训练的那匹马,就是悬崖勒马的姿态,训练了很久很久,这个马一直不配合。可是就在这个地方,它第一次使用了这个动作,这匹马就不停地往前跑,不停地往前跑。日本军官心里也觉得很疑惑、很诡秘,可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时候。但是村里的人都明白,再往前跑就是一座悬崖。这个悬崖除了那匹马知道,就只有这个村的人知道。这个中间还有一个细节。这匹马被日本人抓走的时候已经怀上了小马驹,也就是说这个小马驹是在日本的军营里生下来的。生下来之后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照料的,这个年轻的士兵特别好,像一个大孩子一样,显得这个小说非常纠结。这个母马的主人是一个中国的孩子,可是那个小马驹的主人是一个日本兵。后来日本军官要把它培养成坐骑,还在奶小马驹的时候就强行把母子两个分开了。小马驹就去找他的妈妈,那个日本兵就去找小马驹。远处山头游击队员的枪口,早对准了他们。最后母马突然消失了,男孩知道它去后山去找它的孩子了,因为很多人说夜里听到在远处的森林里头有马的嘶鸣。最后的场景是一场大雪把满目疮痍的大地彻底覆盖了。

    我把这整个故事从头演绎给孩子看,萧红给我了三十几个字,却引爆了我一部长篇小说,这个过程就叫演绎过程。这个世界为什么美妙,就在于这个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性,可以供我们自由地创造,创造的自由是无边无际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创造的。作文培养的应该培养的是一种演绎能力。第五个问题,斗转,风景就在斗转处。写作当然是有技巧的,比如转折,情节的转折,人物的转折,主题思想的转折,文章其实写的就是一个转折,出人意料的转折,而风景就在都转处。任何一篇文章都是走之字型的道路,记叙文也好,议论文也好,其实走的都是一条之字型的路,要拐弯,而拐弯的时候很重要。台湾有一个诗人叫非马,他有一首诗叫《鸟笼》,诗是这么写的:打开鸟笼的门,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读到这儿的时候我挺扫兴的,真是太一般了。如果问孩子们把自由还给什么?所有的小孩都会说把自由还给小鸟。这样就没有发生斗转,所以没有意思,这个地方没有风景。风景只能出现在斗转之处,非马说把笼门打开,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鸟笼。这就叫斗转,这里就有了风景,写作文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生命失去自由的笼子他也不自由。按照这样的思路去写作文,就一定能够写出好的作文。

    第六个问题,有意义与有意思。小孩为什么写不出东西,也许孩子瞧不上自己的那些生活,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意义,那么这个念头是哪里来的?是我们给他的,是我们教给他的。什么事情都想着要有意义,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天下很多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它只有意思。所谓意义,事情有无意义并不在事情的大小。可能还有这样的情况发生,那些大事情恰恰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那些小事情却含了很大的意义。无意义中有意义,有意义中无意义。我刚才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孩子顶着狂风暴雨给老师送雨伞,当然雨伞肯定是应该送的,不就含了个师生情么?也不就是这么个意义么?当你坐下来在写一篇关于秋天落叶的作文,你可能觉得后者与前者在分量上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但是我说不见得。这是一把雨伞,还狂风暴雨,我这个地方也就写清风中的一枚落叶,你就以为后面的没有前面那个重么?不见得。你有没有发现那片落叶含着生命与死亡的主题,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里面生命是一个过程的道理,你就没有感觉到死亡也是一种美。这样的命题何以见得那几片落叶就比那把伞,情节陈旧还矫揉造作,来得轻呢?

    写作文的孩子以及我们这些写作文的人,别让那些关于意义的说教弄昏了头脑。许多看似重大的问题,其实是没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在的。许多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东西,恰恰蕴含着深刻的道理。意义的大小,跟东西的重量、大小没有关系。在一些人的记忆里就只存在了一个爱国、团结、大公无私、忠诚等一系列抽象的概念,不是说这些抽象的概念不要,但不要以为只有这些才有意义,其他的一切都不值得关注。还是让孩子老老实实的、不分巨细的写写切身感受吧,写写春天天空下飘飞的柳花,写写夏天闹得不能入睡的蝉鸣,写写秋日黄昏时候的芦花如银狐的尾巴一样举在落日的背影之上,写写冬天来的时候大地一片萧疏的景象。我们应当这样来启发孩子,在你的童年、少年的时光里还有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比如你的同桌小便问题一直不能解决,当他举手要上厕所的时候,小便已经迸流而下;比如你的班主任老师改作业的时候爱吃花生米,可是有一回把一颗粉笔头扔到嘴里去了。闭起眼睛想一想,你就会发现,虽然活了才十几年,那些有趣的事已经有一长串了,这些事都能写。我我们要区分有意思和有意义这两个概念,特别是孩子写东西不一定非要瞄准有意义去,也可以瞄准有意思。一个人的少年时代本身就是一个有意思的时代。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意义的事情才可能渐渐多起来,多也不可能多到把有意思的事完全排斥掉,如果一个人真的把有意思的事情完全排斥掉了,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就惨了,他活的太严肃、太失败、太缺乏活气、太没有色彩,也就太累,人生的质量也就不高。人要保持一些童真,要不时地做一些有意思的事,不断地发现有意思的事,不能只看那些有意义的事。依我之见,少年写作文就应该多写一些有意思的事,何必那么深刻,何必那么深沉,故作高深,一本正经,少了童年的童趣和稚气,没有什么可爱之处。如果写这些东西使我们心里感到不踏实,那么我这里还有一个理由支撑着,有意思也都是有意义的。世界上,所有的事,其实都是有意义的。你这么一想不就放心了么?你这么一想不就是踏实了么?不要总惦记着有意义。我一直有这样一个看法,少年写作文实际上是对自己某个状态基本功的锻炼,可以先不考虑有意义。这有一点像学美术,第一步要学素描,在这样的意识形态的背景下,在这样一个还没有彻底得到改善的教育环境之下,中小学语文老师写作观念的改变还是有相当大的难度。不是我们老师不明白,而是我们身处其中的制度、语境使我们感到无能为力。

    记得我小孩读小学的时候写过公鸽子怎么去向母鸽子求爱的一篇作文,他把整个的过程都写了,写的非常详细。一直到母鸽子来到了窝里开始下蛋,直到孵出小鸽子的一个完整的过程。他给我看了,我就觉得他的观察非常仔细,写的也非常有意思,有意义当然谈不上了。把这作文交给了老师。第二天傍晚,我看到他回来了,我至今还记得他的那个形象,那个书包不是背在身上的,基本上是在地上拖着的回家了。一个像吃了败仗的残兵的形象,垂头丧气。我说:“你怎么了?”他把书包打开,把作文往桌子上一扔。我就把作文打开,那位语文老师没有给小孩的作文打分数,只是在下面写了一行评语,说曹正言同学,你写这样一篇作文有什么意义么?我就对他讲:“爸爸在很多地方都不如你们语文老师,可是有一点我可能还是比较强的。爸爸写了那么多年的书,在写作文这一点上还是有把握的。没关系,这个分数你们老师 不给,我给。”因为他错了他两个字,0.5一个字,减一分,一百减一等于九十九。我说:“这个分数爸爸给你。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还有许多事情是有意思的。”

    我在下面做讲座经常给孩子们分析两样东西,我同时提供两个作品,然后问哪个是有意义的,哪个是有意思的。前不久我在重庆一个学校,孩子们现在听着我给你们讲一件事情,然后你们判断这个是有意义的呢还是有意思的呢?我说二次世界大战,一个中国家庭,有爷爷、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孩子,他们被日本人抓走了,被送到遥远的集中营关押了下来。他们是被分开关的,爷爷和孙子被关在一起,爸爸关在一处,妈妈关在一处。每天早晨是这个集中营放风的时候,隔着铁丝网他们才能互相看到。这个集中营的旁边是一个屠杀场,每天黄昏,都会传来枪声,等到第二天放风的时候就会发现少了一些面孔。这一天是这个小男孩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妈妈,他从爸爸妈妈的嘴型听到了一句话:孩子,跟着爷爷回家。他爷爷是一个魔术师,最拿手的魔术是变帽子。这个老头头上永远有一顶帽子,他变帽子时,能从头上不停地抓出一顶帽子来。在空气里一抓就是一顶帽子,,所以号称帽子王。他爷爷就利用魔术成功的骗过了集中营的看守,带着他逃离了集中营。日本人就在后面追,他爷爷依然用魔术骗过了日本人。九死一生,回到了老家。那个时候老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但是他们家的房子还在。看着这个房子,孙子就对爷爷讲:“爷爷,我们回家了!”爷爷说:“是啊,我们终于回家了。”他们刚走了几步就站住了,这座小楼开始摇晃、颤抖,顷刻间就坍塌了。坍塌的时候,他们看到灰尘里一个悲哀的笑脸。尘埃落定,爷爷走上前去,就站在废墟旁说:“难为你了,一直等到我们回来。”就在这个时候,小孩看到两只鸟在天空非常焦躁地在叫喊。仔细一看,那个地上有一个鸟窝已经散开了。这个鸟窝可能就在房子的走廊下,在小楼倒塌前那一刻把这个鸟窝给摔了出来。地上四五只小鸟,都还没有睁开眼睛,张着嘴巴在叫。那这两只鸟不停地在天空叫,叽叽喳喳地叫。孩子的爷爷走上前去,把他头上的帽子拿了下来,把那个鸟窝慢慢地理好放在帽子里头,再把这些小鸟一只一只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爷爷托着这个帽子,爬上梯子把它放到一棵大树的树杈上。黄昏,两只鸟已经站到了他们新家的门口。这是我几个月前写的一本童话书,现在有一个意大利的画家看到我的文字本子说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本子了。讲完了我就问孩子们这个是有意义的还是有意思的呢?小孩一听就知道,有意义。然后我就再问他们,他们喜欢的、他们老师喜欢的、他们爸爸喜欢的、他们妈妈喜欢的、我也喜欢的《米老鼠唐老鸭》是有意义呢还是有意思呢?当是有意思。在座的语文老师们都特别能分析文本,你能够在《米老鼠唐老鸭》这个作品里面能够分析出什么深刻的意义么?当然你能,完全可能,但是我觉得没什么意义,它就是有意思。当然,它的有意思是达到了智慧层面的,因为我们把有意义和有意思截然分开了,而且我们只认有意义,从而使小孩非常丰富的生活一大块切割了出去。你想,他在写作文的时候还会有那么多的材料么?所以捉襟见肘成了现在中国的中小学学生写作文经常出现的尴尬状态。

    第七点问题,文章前行的动力就是两个字“摇摆”。怎么将一篇文章或者一篇作文推上前去,从写下第一个字,一路写下去,洋洋洒洒,得有动力的推动。这个动力是怎么形成的,我去下面学校做讲座,常常会对老师和家长们说,我知道你们有一件头疼的事情,你的孩子、你的学生写作文写不长。老师布置写八百个字,可是那个小家伙写了八十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就坐在那个地方抓耳挠腮。我说:“孩子们,你高中考大学的时候作文想不想拿高分?”所有的孩子都告诉我想拿高分。我说要是你不想你就是傻子,如果你想拿高分的话你就记住,当你把那张作文纸拿到手上来的时候,你务必把他写满了,当然也不要超出他的字数规定。你超出他的字数规定,阅卷的老师就会在心里想这个孩子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可是,你也要记住,你个作文也不要写一半,更不能只写几行。写一半或写几行,哪怕每一句都是诗,每一句都是哲学,你都拿不到高分。我多年参加高考阅卷,知道那些阅卷老师的心理。如果看到一篇干干净净的卷面,没有跑题的长长的文章,那个阅卷的老师看了,就会在心里感叹这个小家伙不简单,给他一个高分。如果你一跑题,那就彻底完蛋。作文写长不容易,得有个动力往前推,这个动力来自于两个字,“摇摆”。天上的鸟为什么能飞,它要靠翅膀上下摆动,一条鱼为什么能往前游,它要靠尾巴的左右摆动。世界的动力来自于两级和多级之间的摇摆,肯定了否定了,然后又肯定了,再否定掉,然后再肯定再否定,就不停地摇摆,一会东一会西,一会上一会下,就形成了动力,你的文章就往前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这个世界有三大定律,一个叫对立统一的原则,一个叫量变到质变的原则,还有一个叫肯定之否定的原则。讲到历史就是在肯定否定之中往前走的,当然这是螺旋式的上升。我在北京大学课堂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问同学们火车在往前运行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我的学生有的学“咔嚓咔嚓咔嚓”,还有的说是“轰隆轰隆轰隆”。我说这是错的,我听到的声音不是这样的,我听到的火车的声音是 “肯定否定肯定否定……”火车就是在这样一个状态下往前运行,动力就在两级与多级之间的摇摆。

     

    作者:曹文轩(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儿童文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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