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教小学小孩子写作文基本上就是一个很扯淡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你们都在里面扯淡教作文，你让我教你们作文我可以把你们全部都教会，把你们教到至少比现在写得好，写得高，也许我还能教出一些作家来，这个我是绝对有把握的，你看我的学生，硕士也好，博士也好，这是在中国唯一的，就是几乎全部变成作家的，文学系的教授都做不到这一点的，中国随便哪个大学你去问，但我的硕士和博士全部可以变成作家，如果他们喜欢当的话。

教小学生写作文是属于一个永远啃不下来的骨头，但是我们一直在啃，而且啃出了很多的专家出来。教小孩写作文，就是小孩当中的天赋很足的小孩你可以教出来的，我现在讲得教不了是因为现在我们讲的这个话题是面对所有的学生的，这实际上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我们都是一直在谈，一直在做，而且一直在试验。我的女儿进小学的时候她进的是上海师大的附小，附小是在大学的校园里，有一次我从家属区往中文系走，在走路的时候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脚步声我一听到脚步声好像跟我有关，然后我就回头，一看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一看到她心里面一阵惊慌，我想她入学刚刚才两三天已经犯错误咯，而且是奔上来的，因为我毕竟是大学教授，她对我也很恭敬，我对她更恭敬，因为她是这个女儿的老师，而且还是班主任，我就马上停下来，我就朝着她走上去我说：“陆老师，您找我啊？”她说：“是，是。梅老师啊，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讲”。我想完了，才两三天，她要讲什么呢？她讲:“你是作家，你千万不要教梅思繁写作文哦”。我是属于脑子很拎得清的人，我一听就说“我不教不教,我不会教的。”你看，她叫我不要教，说是作家不能教小孩写作文的，因为一教可能就不及格，这是很荒诞的事情。我记得她要进小学的马上要开学的前几天，我去帮她买了一个当时最贵的一个铅笔盒，很漂亮，那个铅笔盒上面有一个小熊，活灵活现的，她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后来我就跟她讲，我说：“你看这铅笔盒多漂亮。”她说是，那个时候才6岁，然后说：“你看这小熊看着你哦，叫你好好的读书哪。如果你以后写作文的话，老师布置写作文哦，就应该这么写，如果你说买了一个新铅笔盒，你作文要这样写—我看着小熊，小熊看着我，我看着它，心里面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作文的套式，还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 我问：“如果你自己玩，自己想的玩不要这样写，可以换一种方法写，小熊看着我，我问它你看着我干嘛？，小熊说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哦，我说我好好读书还要你提醒啊？我爸爸说过的，一个人要学会自己提醒自己，不要让别人提醒自己，这样的人才会有出息，你自己写来玩就这样写。”她记住了。后面这个写法一般小孩写不了的，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什么作文比赛，没有想到，在她买铅笔盒的那个路上我教了她两种写法，一种是对付课堂的，一种是对付外面的。如果说我现在这个我的女儿她不是一个文学上的小孩，她就会觉得我讲的这个东西没有用的，她马上就忘记掉了，她偏偏就是一个文学上的小孩，我跟她讲一遍她就一直记住，而且到后来举一反三，尽情发挥。小学的时候参加上海市小学生作文竞赛，我又不管她，我哪里有空管她，她得一等奖，中学的时候她参加上海市初中生的作文比赛得一等奖，高中的时候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她是一等奖。全部用我在她一年级的时候教她的那一手，因为她不是一个就是，很多的小孩不是天生的都有那种写作的东西，有的他是属于其他方面的遗传，但她偏偏是遗传这个，所以我这个就随随便便一路上跟她讲的这些东西全部派上了用场，她完全把这种东西记住，然后她自己随着她长大她的发挥会越来越好，但她这个模板是我给的。如果你换一个别人行吗？没有用的，我试过的，不只试了一次两次了，根本没用的，尤其是写作这个事情，写作文也好，什么也好，她是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就像她需要很多的营养，比如说你有足够的思想吗？你对人间的很多的情感有足够的体会吗？还需要哲学，还需要叙事的方式，一个小学生哪有这些东西啊，因为他的年龄决定了小学生的作文他只能达到一个大概什么样的水平就可以了。可是偏偏我们现在的这个作文教学它没有量化，它缺少一个量化，比方说数学它就可以量化，作文它不能量化的，到底哪里是边哪里是底我们不清楚，就凭着自己的那种大概的东西，所以现在的小孩写作文是大量的抄，因为那么多的东西你怎么看得出啊。好笑的事情多得不得了，你像我记得几年前，有一本图画书你们应该知道，《猜猜我有多爱你》，，然后网上出现了一篇《猜猜我有多爱你》，把那个不恰当的要求给了他们，要他们完成，然后就出现这个，而且这个很肯定的，就是说写这个作文绝对不是幼儿园大班小孩。

这个路上什么景象都是好的，都是美的，祖国的夏天的傍晚是多美啊。老师说这是一篇散文，我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就这一句话被我听进去了，记得好清楚，这篇文章真的是与众不同，它不是一件事情写到底的，而是东写一个情景，西写一个情景，再写一个情景，就写了一系列的情景，像珠子一样的串成一个项链，一个六年级的他是没有办法写散文的，偏偏我有办法写。我们考中学那年的作文题目叫《记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一看到这个题目兴奋啊，因为老师不是给我们读过一篇写夏天的傍晚的散文的吗？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拿到了这个题目以后的那个兴奋啊，脑子里马上出现那了个散文的结构，我就开始写了，草稿都不打，然后一直写到，一直写到文化宫门口，文化宫门口贴了一张大的海报，今天晚上将有一场歌唱祖国的音乐会，我站在歌唱祖国的音乐会的海报面前，这时候路上的路灯亮了，夜晚来到了，我们祖国的傍晚好美啊。我马上把他这个结构拿来了，我担保我们全班只有一个人拿了这个结构，别人听完以后什么散文什么东西都没有听进去，这就是儿童，对大多数儿童而言都是对牛弹琴的，这个东西全班四十多个人都没有听进去，只有我听进去了，而且我还拿来用了，最后我还得了高分，稀里糊涂就进了市重点。

考完以后我就希望快点摇铃结束，结束了我走出去，黄老师就坐在那边一条长走廊上，我一看到黄老师坐在那边我好激动哦，好像要去报喜一样的感觉，她看到我就站起来了，我就冲到她面前，那个时候真是冲到妈妈面前一样的感觉。黄老师的胸口抱着一床被子，夏天抱着一床被子。黄老师：“考得好不好啊？”我说好的，我哪知道好不好，但是我就觉得好的。“考什么题目啊？”“记一个夏天的傍晚”，我说：“我写的是散文哎。”那是我第一次皮厚，以前我头也抬不起来，她说：“你怎么写的？”，我就讲给她听，她跟我说：“你会得高分的。”两个人就这样自说自话的，一个夸自己一个她夸我，好像就得高分了一样。然后她打开她的棉被，里面放了46根棒冰，上海人叫棒冰，北方人叫冰棍，46根，我们这个黄老师买好的，第一根拿给我。

这如同我随随便便讲那个话，一年级的时候我女儿听进去了，但是它不适合大多数人，这就是我讲的教小学生写作文很难的，你们不知道的，像我的那些硕士们我总希望他们能学会写作，比如说要学会写文学评论，到了两年级的时候我要他们学写点散文，到了三年级的时候我要他们开始学习写小说。一开始的时候，硕士和博士都比较少的，5个里面有的时候就5个一模一样，都是读的术语，而他的考分恰好是最低的，勉勉强强被录取了，可他的文章一出手就是惊艳，其他的两个学期过掉了还是一模一样，何况小学生。所以我说对小学生、中学生的作文是应该有一般的要求，如果说你要对他们搞一个很特殊的要求的话，大多数人是无法实现的，明明你知道它是无法实现的你还在搞，那就是叫瞎搞。

所以我一直认为小学生的作文要求要量化，如果说他是属于那种文学儿童，很有天赋的，你不教他自己也会出来，这不是靠教的。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不得不提出来，就是我们教作文的老师自己常常是写不出好文章的，但是你们当中有很好的，不是说不好，而是因为你当然很可能也有这种天赋，但是你在这个职业里面弄弄弄弄，到后面天赋也没有了。天赋是会弄掉的，要怎么去教，这一次本来是要我讲儿童怎么写童话，我没有讲这个话题，因为这个话题毫无意义的，儿童写什么童话，作文写得像就好了，写童话是个别的小孩他要写你就让他去写。童话是不可以在小学生当中进行普及化的训练，因为老师都不写童话，要怎么去训练？你搞了一批不会游泳的人你怎么去教游泳，写出来的童话就全部都是猪跟人一样的，狼跟人一样的，全部都是披着猪皮的人，就这种童话不要大面积的去教，有小孩要写童话你让他去写，那完全是一个很自由的写作的东西，犯不着在我们的课堂里面去进行一个普遍教学，我们做不到。为什么做不到就是我刚才讲的，写作跟数学他们有不同的地方，写作真的需要一点点天赋，还有写作需要引领，需要丰富的体验，需要思想的敏感，需要很深的对于情感的体会，需要语言，而且需要语言的独特。全中国人们都在说纠结的时候，一个好的写作人是不会写纠结的。全中国人都在说纠结的时候，你的文章里出现纠结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天才，因为你对语言没有一种很敏感的剔除的能力，那么容易受到一个风行的一个东西的影响已经表明你不是天才，可这些东西对小学生来说他有吗？他没有的。你要去勉强的给他，你花6年时间，花9年时间，也实现不了的，那时间全部浪费掉了。

我主张就是让小学生多读一点书，比如多读一点儿童文学，而且是没有目标的读，没有目标的读是最好的读，因为在没有目标的读的时候他心里面很轻松的，它里面的很多东西就会在很轻松的时候记住，很多的儿童文学里面充满着幽默感的，渐渐地他就也会有幽默感，不会很充沛，但会有一点。幽默感你是无法培养的，幽默感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你看我们现在的中国的儿童文学的销量，销量最高的都是最滥的书。但是为什么最滥的书销量那么高呢？因为小孩子笑点低。你们这个笑点都是不低的啦，因为我刚讲的话你们应该真得笑的。所以那个小孩笑点低的东西容易在你们的校园里边风行，你们真的要起一点作用，但你们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到了五年级的时候他再读就笑不出了。你们去试试看啊，你把卓别林的电影放给小学生看，他常常笑不起来的，那种天才的、炉火纯青的，世界上简直很难找第二个人跟他比的幽默，但他笑不起来的，因为他笑点低啊。

他如果读一些富有幽默感的那种儿童文学的话，那么他读的多了以后至少可以改变他的胃口，渐渐地他对幽默的体会会有所变化。就是像我这样的所谓一个级别的几个儿童文学作家当中，我是进校园进得最少的。他们进校园是干嘛呢？就是签名售书，有很多学校很恨的。我有的时候照顾出版社的情绪，因为出版社的编辑在那里为为你很认真地出书，然后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地希望你能够去，因为你知道现在每个省的新华书店，他每年比如说这学期他会有几个作家的名字发到下面去的，然后让校长挑。这种多了以后么新华书店就希望你稍微出去咯，但我不去的。我一年不超过10次，签名售书多难听，那跟挑了一个担出去卖桃子一样的。要去也可以的，校长、教育局长请我，很恭敬地请我，你一本书不要卖，我不卖书，你实在是主动的买了我很多书，我当然也不会气到昏过去，我肯定就要笑，你买了很多书来请我，我愿意的，我很有尊严，我不希望去了没有尊严。你给他读好的东西多了以后，他自然的好的东西多了就涨了，水涨以后船就高了嘛，眼界就高了。

我今年上半年第一次到无锡一个小学里面去，这个学校非常好地全部做了精心准备，然后我跟他们讲了一本童话书，只有一个小姑娘哭了，其他的孩子都很宁静，但没有哭，宁静跟哭不一样的，宁静就是说她还不到哭的这个程度，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哭了，这小姑娘我一直都记住了，这是个阅读很好的学校，我就问了你们阅读很好是吧？那我问几本书哦，如果读过的请举手，如果没有读过的不要怕难为情，请你正式的不要举手。结果我问了几本书，比如说我问了《夏洛的网》，这小姑娘没有举手，其他人都举手，然后她很不安地看看旁边，她不举手。她那个很不安的时候让我很感动，我任何话都不能讲，当她知道一个人的时候自己很不安吧，这其实是很可怜的啦，内心很弱的，就是说人家都举手了，但我没有看过就不举手。可是，等到我讲那本书的时候只有她哭，别的人都没有，所以她就完全是不一样的，尽管这本书她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读过，但是她对于文字的、对于情感的感受力要比别人强。如果说我要来教写作的话，这个小姑娘是我的首选，我固然是希望大家能够多读一点，但是我就在这件事情上面我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对于文字的、对于情感的感受力超过别人。她那个哭，眼泪淌得真好看，眼泪她可以这样淌下来，这边两根，然后这边两根淌下来，四根哦，在流眼泪的时候脸煞白，我们来看看这本书，我看看你们有没有流成四根眼泪。

从前有一位父亲，他有个女儿。这个女儿是个快乐的小女孩，她像其他的女孩一样，喜欢打扮，喜欢猫，也喜欢把猫打扮得漂漂亮亮。请注意，“咪”我没有读出来，上面有“咪”的看到吗？我看到猫咪我就反感，这是种语言上的反感。喜欢把猫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跳舞。

院子附近有一片茂密的草地，四周开满了花儿，小女孩常常在上面跳跃和旋转，开始了她舞蹈的一生。虽然她没有瞧见爸爸，但她的爸爸一直看着她，还面带着微笑。

小女孩上学了，她在感恩节的戏剧表演当中扮演一只玉米，蹦蹦跳跳的，可是道具服装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被装扮成胡萝卜的小男孩绊倒了，出了洋相。她没有瞧见台下的爸爸，但她的爸爸一直看着她，面带着微笑。

女孩又长大了一些，开始参加舞蹈课，穿上了粉红色的芭蕾舞裙。在第一次的演出当中，她努力地跳着每一个舞步，没有注意到她的爸爸一直站在舞台边上看着她，还面带着微笑。

几年以后，女孩成了优秀的芭蕾舞演员，穿着粉红色的丝缎的芭蕾舞鞋演出。有一年，她在芭蕾舞剧《胡桃夹子》里跳了一段独舞，跳完以后，观众都热烈地鼓掌。由于舞台上的灯光很亮，台下的观众又密密麻麻，女孩瞧不见在观众席里的爸爸。不过，爸爸的掌声比任何人都响亮，而且爸爸的目光比整个舞台上的所有的光亮都亮，但是女孩看不清。

女孩长大成为一位年轻的姑娘。在一个春天的夜晚，她穿上了美丽的礼服和高跟鞋，跟着一位年轻人去参加她的第一个舞会。年轻人送她回家的时候，两个人依依不舍地在门口相拥着跳舞。女孩没有注意到她的爸爸正在屋子里看着窗外的这一切，爸爸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个我们都懂的，这是女儿第一次谈男朋友，很少有一个爸爸能笑得心脏病发作的，这个图画书翻到这里，翻到5页，这个在草地上面跳跃和旋转的小姑娘已经成长为大人了。图画书里的，文学里面的5页或者5张，是真实的生活里面的生命的很多年，其实也是提醒生活，成长就是那么狠，你身边的孩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就是那么匆忙，别以为很漫长。

这一对年轻人坠入了爱河，不久就决定要结婚。婚礼结束的时候，女儿和爸爸跳了一曲华尔兹，然后爸爸把女儿的手交到了年轻人的手中，转身离开了舞池。女儿深情地看着自己的新婚的丈夫，没有注意到爸爸在房间的另一边看着她，满眼都是这个男人，这个丈夫。爸爸的眼眶里泪光闪闪，脸上充满笑容，因为一个很庄重的仪式结束了。

仪式有的时候是对人的一种很强的安慰，女孩结婚以后就和丈夫搬离了这个开满了鲜花、有茂密草地的家，搬到了很远的地方。爸爸一个人生活，每当他想念女儿的时候，他就拿出一个旧的鞋盒，盒子里面装满了女儿从小到大跳舞的照片。看着女儿的一张张的照片，他就想起了女儿从小到大的每一次舞。他又微笑了。

过了许多年。有一天，爸爸打电话给女儿：“我老了，又冷又累，你回来看看我吧，我想再看一次你跳舞的样子。”

女儿回来了，她看见病倒在床上的爸爸，立刻为他跳起舞来。这次，爸爸的脸上没有笑容。因为爸爸的眼睛看不见了。

爸爸说：“我看不见你，你离得我近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听见你跳舞的脚步声。”

女儿靠近爸爸的床边，开始跳跃和旋转，就好像她还是那个小女孩。爸爸终于笑了。

女儿坐在爸爸的床边，她把脸贴近爸爸的脸，拉起了爸爸的手，轻轻地前后摆动，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又一次跳舞。

女儿在爸爸的耳边轻声地说：“这么多年来，我在许多地方，跳舞给许多人看，可是在我心中，每一次舞都是为你跳的，如果失去了你，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跳舞……”她把脸紧紧地贴在爸爸的胸口上。这是这个小姑娘长大以后第一次的脸贴着爸爸的脸，靠着爸爸的胸。

爸爸摇摇头。爸爸说：“你一定要坚持跳下去，虽然你看不见我，可是不管你在哪里跳舞，我都会一直看着你。”

生命就是那么奇怪的，小女孩从小到大每一次跳舞都是在爸爸的目光里，是爸爸的目光照亮她的舞台，可是女儿看不见。女儿的每一次跳舞，生命注定，血液的流动注定她就是为爸爸跳的，为母亲跳的，可是父母看不见。而这样的彼此的两个秘密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告诉了你，你告诉了我。

这个小女孩从小到大登过多少的舞台，为多少人跳过舞，可她一次都没有为爸爸跳过舞，而爸爸却一直为她自豪。就像我们很多人，唱歌唱遍世界，跳舞跳遍世界，像我演讲讲遍世界，刚刚从意大利演讲回来，马上要去美国演讲，接着一号回到上海，二号去新加坡演讲，可我的爸爸一次都没听到过，我的妈妈一次都没听到过，还幸亏他有的时候有机会听听我在电视里演讲。

爸爸还是走了，女儿悲伤地离开了爸爸的身边，在门口停下来，她回过头再一次看着她深深爱着的爸爸，然后她跳起了舞，虽然她没有瞧见爸爸，但爸爸一直看着她，还面带着微笑。

这种情感我们大人可以理解，小孩不能理解的，因为她的生命就这么长，很多的东西还不在她生命的感觉里面。这种故事都是大人写出来的，而且是大人当中的有文学天赋的优秀作家写出来的，你让小孩写作文要写到我们所想象的那个怎么可能，既然那样的一种感觉，那样的一种情感，在她的生命力，在现在的这个年龄里面还不在那边流动着，还不在那边奔跑着，没有那些，她怎么能够表现到纸头上面，来表现到她的文字里面呢？

但是如果说我们经常让孩子看这样的作文，一起把里面那种很深的情感读出来，让她知道我要记住我跳舞给这个世界看，我也一定要跳舞给我的父母看，但跳舞是象征，不是大家都去跳舞。我的光荣不是只佩戴在我的胸口，我还要知道要把我的光荣佩戴在爸爸和妈妈的胸口，要让她有这种意识。这样她可能在她的作文里面，在她的未来的文章中才可能表现出来。这些东西都不是来自于凭空的，说来说去阅读是基础，还要阅读好的作品。所以我们教小学生写作文，现在只要叫他写记叙文，一定是先写记叙文，然后学着写一点论述，严格来说，小学生不应当写论述，论述文应该到中学以后，但是小学生在写记叙文的时候可以教他一点，在记叙的时候有一点儿论述，有一点儿讨论。因为叙述的能力是最基本的能力，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最高的。我们教小孩写记叙文的时候，比如说让他写一件事情，把它写完整，一个场面让他写真切，让他注意场面里的细节，还要场面里面的某些陪衬。写的时候要提醒他台上的那个灯，后面的那个壁灯，场面的丰富和层次才会出来。不然小孩写的话都会写里面坐得满满的，他就一边听一边认真地写别的，所以你要提醒他。如果是夜晚的时候要请他注意那个灯光，听讲的人也许有点疲倦了，可是那个灯光一点都不疲倦，因为有那个灯光所以这样的一个听讲课的场面就很柔和，很温暖。如果这些东西不写的话，他只是写一眼看去的场面的话，这就是作文的一般水平。如果小孩在写这个场面的时候他注意到灯光，注意到一些细节的话，他的水平已经比别人高。

儿童学写文章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我们要去训练他，首先就是要让他认识自己。我是谁？这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作文，我是谁？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平时碰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心理活动是怎样的？让他先学会写这个东西。碰到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面有没有矛盾呢？把矛盾写出来，因为我们都说要些自己最熟悉的东西，要知道最熟悉的东西应当是自己，如果你连自己都写不好，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别人写好。要训练他去写他的父母，写他家的早晨的生活，写他们家的夜晚的生活，写他们的家的晚餐，写他们家的早餐，写他每天从家里面到路上去的时候，他的父亲或者母亲送她时候的情景。要教会他以一种美好的心情去描写每天早上他从家里到学校里面去的时候妈妈的叮嘱，我特别强调的是美好的心情。因为小孩子会烦的，要教会他以美好的心情去看每天他放学以后回家爸爸问他的第一句话“你今天功课做好了吗”，只有这样子他对于父母的这种苦心才能够理解，我们教会他去理解一点，他写出来的作文才会有感情，而这是小孩没有的。

前天我在无锡，我讲完了就问大家有什么问题，这时候走上来一个妈妈，走到我面前，一站下来眼睛就红了。她说：“我想有一个问题，怎么让我的孩子和我能经常交流？不要烦我。”我说：“你是儿子还是女儿？”她说：“儿子。”我说：“他人呢？”她说：“喏。”儿子走上来了，头很大，走过来了，我说：“你很烦妈妈啊？”“嗯。”我说：“为什么烦呢？”他说：“她因为有一手蛮烦的，老是说老是说。”所以他就烦妈妈，我问他一个问题，我说：“你今年几岁？”“我今年11岁。”我说：“你妈几岁？”“34。”我说：“你妈几岁你再想想看。”“34岁。”我说：“到底几岁啊？”“是34。”我说：“你错了，你妈妈生下来的时候没当妈妈，你爸爸生下来的时候也没当爸爸，是你生下来11年前她当妈妈了，她和你一样，11岁，你妈妈当妈妈的年龄只有11岁，我问的是你妈妈几岁，没有问你妈妈这个人几岁，我说你犯什么错，你都可以让你妈妈原谅你，你妈妈如果犯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因为她在学着做妈妈，她烦，你也要原谅她”，我说：“你在马路上走的时候那些不认得你的人你会烦吗？走过来拍拍你，小朋友，今天上课讲话了没？你要好好读书哦。早晨走的时候跟你说小朋友你要好好的学习哦，会讲吗？”他说：“不会讲。”“为什么呢？我说他不是你妈妈也不是你爸爸，马路上的人你想让他烦他都不会烦，而你妈妈你不想让她烦她都反而会烦，她不厌其烦，天天就烦那两句话，她烦得她自己也很烦，但她还继续烦，这就是母亲，她在学着做母亲，学着做父亲，你能理解吗？”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光点点头，我说：“你现在跟妈妈拥抱一下。”这是给孩子一个思路，妈妈今年11岁，爸爸今年15岁，这就是一种理解，爸爸不理解，妈妈不理解，你让小孩去写作文，她当然写不出来。妈妈整天在那边晃，爸爸整天在那边晃，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的，爸爸一直在看着她，她不知道爸爸在看着她，而那个爸爸也不知道女儿，她在那边练习着跳舞，那种遗传性的，来自于血液的，那种潜意识的就是要跳好，要为爸爸妈妈争气，让他们高兴，她不管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心里面有那个东西的，可是我们也看不见。现在要让他看见，看见了他就有情感了，有情感了他就能够写一点，那种情感意识不培养，思想意识不培养，对于感情的理解也不去培养，你让他写啊写啊写，怎么可能写得出好文章呢？如果你要自然等待他，你自然等待，就像我们小时候没有人希望我写文章的，我就自然成长，等我长到一定的时候，我自然的那些东西就都会来了，我在接触社会的时候，这些东西自然就都来了。

如果说不想顺其自然，想去让他在什么年龄去实现一点什么东西，那你要这些着手，你要去给他一些东西，引导他一些东西，你就是想让他成为一个很会写作的人，那你按照我的来办，让他先写自己，不是写一篇，那就是像体育训练，你要先认识你自己，你是谁，然后让他反复写自己，当他反反复复写自己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反反复复写到他的周围了，他不可能孤立地写自己，当他反反复复写自己的时候，他会写到他的学校生活，会写到他的老师，会写到他的爸爸妈妈。可是我们对小学生这种训练全部没有，但是又希望小学生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运动员，你说这可能吗？要知道一个有序的运动员是怎么来的，那是每天训练啊，我小时候被训练过，我小时候不是作文写得好，是体育运动好，好到什么程度哦？好到运动会开了，区里的运动会开了，市里的运动会开了，我都拿金牌的。回到学校，老师又布置那个傻题目——记一次运动会，秋游好了以后记一次秋游，然后大家写，我也写。心里面激动啊，这一次可以翻身了，记一次运动会，我写我怎么拿金牌的，不是写自己熟悉的吗？还有比我熟悉的吗？写好以后老师不讲评，讲评我旁边的，水产大学的一个教授的女儿，我们班长得最好看的，我坐在这边，她坐在那，两个人隔一条走廊，上课的时候骑着一辆绿自行车，有人肯定在那边议论小的时候你肯定暗恋她，没有的，我那个时候不懂什么暗恋的，但我记住她那个绿自行车，评价的又是她的作文。在她的作文里面出现了我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在作文课上出现。你说可怜不可怜？自己写自己人家不讲评的，结果讲评别人的时候出现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这样出现的：“梅子涵跑着跑着像一只‘苍蝇’一样飞起来了”，我的头都抬不起来，脑子里面在转，怎么这跑步跑得快就像苍蝇呢？那苍蝇不就这边叮一叮，凑到肉那边叮叮……后来我们这个老师到黑板上写“苍鹰”两个字，老鹰啦！像老鹰一样飞起来，它不是那个小苍蝇，哪个跑步是转在那里的。我长大以后想想，这种描写其实也蛮差劲的，你写一个人跑得快，就像苍鹰一样飞起来了是不确切的，老鹰那个飞的感觉看上去绝对没有马跑的感觉快，它是在天空上面感觉并不是很快的，然后她的最好的作文就把我描写成像老鹰一样飞起来。

并不是说你写熟悉的东西就能写得好，不是说你写旁边的东西就能写得好，你要他写得好，你就要训练他，就像那个运动员每天就是做项目，每天做，做到你烦死。我初二的时候每天下午三点半到体育场去了，我的教练姓牛，牛教练他每天就让我做同一个动作，我跑短跑的人嘛，我想跑短跑的人就每天跑短跑嘛，60米，100米，200米，冲刺，那我就跑得快了嘛，他不让我跑，他让我跑1500米，我又不是跑中长跑，但是我又不敢讲。他让我举杠铃，让我投那个铅球、手榴弹，让我躺在垫子上面练着举杠铃练胸肌，腿上面绑个沙袋跳，我心里想我又不是跳远的，但他让你跳。

后来我懂了，你要跑得快啊你必须练这个，你要写得好也是一样的，你要训练他，如果想把你的孩子或者你们班上的学生你觉得他很有，你就要这样训练，要一步步有计划的，你先写你，你自己把自己哦，一个13岁的女孩认识得很清楚了，你就会自然地认识14岁的女孩，反反复复地训练他，你写你的家，写你的教室，当你把这些东西都写好了你作文就自然好了，自然就会写得非常好，所以还是要有训练过程，可是我们这些东西都不做。今天一个题目，明天一个题目，后天一个题目，小学作文他怎么写得好？而训练的过程是来自于一种科学的设定，这些东西我们全部都没有。你看那个刚才读的跳舞只有一个小姑娘哭，我非常的注意，因为这是我观察儿童的一个机会，我就这样非常仔细地看，是的，嬉皮笑脸的人没有，都这样子看着，脸上有一点重重的感觉，但是哭的就一个女孩，她是不一样的，大多数小孩在这种故事面前都没有到眼泪要迸出来的时候，然后你要让他去写一个眼泪迸出来的这种情感的过程，他写不出来。

 

（二）

一定要告诉他们必须用自己的口气写，小学生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口气了，因为他已经被我们的语文课还有整个的成年人社会给整合掉了，反过来现在小学生如果是用很小孩子的口气来写的话我们会认为他不好，所以现在的小孩子作文都是大人口气、社会口气，小学生也会用“纠结”，他没有儿童口气。那要老师要清楚什么是儿童口气，儿童的口气应该是怎么样，要帮他恢复他的儿童口气，这也是一件很有趣但是也很难的事情，好的儿童文学作品里面都是儿童口气，都是优秀的作家写出来的，也就是儿童没有儿童口气的，倒是我们这种人有儿童口气。

我的戴小桥那是充满了儿童口气的，我们来看其中一篇，这篇的名字叫《耳朵聋掉》：

今天，妈妈带我去鸽子广场玩，喂鸽子吃食，但是在喂的时候她不停地对我说：“等一下回家你要好好弹琴知道吗？”我说：“知道了。”可她还是不停地对我说：“等一下回家你要好好弹琴知道吗？”我心里烦，就不说知道了。她就问我：“听见了没有？为什么一说弹琴就听不见？是不是一说弹琴的时候耳朵就聋掉了？”然后她就说不想再要我这个小孩了，非常生气地走掉了。我不知道她会真的走掉，可是一看她真的走掉了，找也找不到，我非常害怕，不知道等一下怎么回家，因为我不知道回家应该走哪一条路，乘什么车子。我还想如果被坏人骗走了怎么办？不过我想现在不能回家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多看一会儿鸽子，如果现在就回家那就要弹琴了。妈妈刚才不是说了等一下回家要好好弹琴，可是不管我怎么好好弹琴她总是说我不好好弹琴，她要问我手腕为什么又抬起来啦，我手腕不抬起来了她又要问我手为什么没有保持握鸡蛋的形状啊，我手保持握鸡蛋的形状了她要问我手指为什么不立直啊，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没有办法既做到手腕不抬起来手又保持握鸡蛋的形状，手指而且还立起来，我真不知道是谁发明要这样的，发明的那个人怎么不来做给我看看。我还很想让妈妈做给我看看，她根本不会弹琴，别说手腕不抬起来，手保持握鸡蛋的形状，可是如果我这样做，她肯定会问我是不是想挨她一顿打了，大人不会弹琴没有关系，只要知道小孩哪儿弹得不对就行了。这是小孩的口气，现在有的小孩子的口气是我们这种人的，而小孩他自己的自身口气都没有了，你让他怎么写出可爱的小学生作文呢？所以小学生写作文的时候我们要有这样的一个训练，帮助小孩子恢复他们的口气。考进戏剧学院跟电影学院的人第一个学期有一门课叫《天性释放》，你是什么样的你就尽量释放，因为考进戏剧学院、电影学院那些人他们在进来以前已经被整个的社会包括教育给整合过了，天真全部被克制住了，甚至不许天真，这样的话你当演员当不了，所以他第一个学期就是天性释放，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是怎么样就怎么样，把你的个性充分地展示出来，然后你会找到属于你的角色，好演员就是这么来的，所以我就觉得我们的作文课上面有一点必须要做，就是让小学生们恢复他自身的语气。

我有的时候会听老师给小学生上课，我听到的是有的小学生是用自己的语气讲话，这个时候往往都很可爱，而很多的时候小学生不是用自己的语气讲话，是用你教他的或者是你喜欢的语气讲话，非常成人化，那不可爱。如果一个小学生要写童话，那你要告诉如果他是写猪，这个猪一定要有猪样子，写兔子一定要有兔子样子，如果你是写猪，但它没有猪样子，直接就是人样子的话，那不要写猪，直接写人，你必须熟悉某一种动物你才可以写这种动物。

有一本图画书你们可能会知道叫《给小鸭子让路》，那个画家、作家他又不是一生在写鸭子的故事，他也写别的故事，有一次他要想写一个鸭子的故事，怎么办呢，他要知道鸭子是怎么走路的，鸭子是怎么叫的，鸭子的目光是什么样的，鸭子走路拐弯脚是怎么样的，这些他都要知道。所以他就买了好多鸭蛋来孵。一，蛋壳碎了，小鸭子的头伸出来了，水淋淋的伸出来。小鸭子从蛋壳里面爬出来了，站在地上的时候站也站不稳，渐渐地站稳了，然后会走了，会浮水了，会散步了。他每天都看着，它整个过程他都在观察，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写了一本《给小鸭子让路》，那是一群非常可靠的，我们称为符合小鸭子的样子的一本的小鸭子的故事，因为这个画家他不是凭空想出来的。他里面是有鸭子的知识的，鸭子的语气，因为他是观察过的。

现在小孩的那种语气我们的语文课认为他不规范的，语文课上他表达的时候你认为他是不规范的，他讲得幼稚一点，讲得歪歪斜斜一点你觉得他达不到要求，于是小孩就坐在那边看着你，看着大人，然后学你的语言，可是你的语言他又学不会，于是就是不生不熟的，自身的可爱也就没有了，写出来的东西你说他怎么可能可爱。

《亲爱的汉修先生》这本书我建议你们每个人去买一本，这是一本很有名的儿童文学，这本东西可以让你去教小孩写作文，它是一个作家以一个小孩的口气写出来的小说，充满了小孩子的口气的，这本书是他给汉修先生的，汉修先生是一个作家，他是以一个小孩的口气、角度给这个作家写信，写了一系列的信，我们来读他的第一篇：

亲爱的汉修先生：

我们老师在课堂上朗诵了您那本有关狗的书，真是有趣极了。我们全班都很喜欢。

你的朋友：鲍雷伊

这是他的第一封信。这是小孩的没有任何成熟的东西，就是告诉你在我老师的课堂上朗读了您那本有关狗的书真是有趣极了，我们全班都很喜欢。

第二封信：

亲爱的汉修先生：

我是去年曾写信给你的那个二年级学生，大概您没有收到我的信。（你看这句子哦，我是去年曾写信给你的那个二年级学生，逗号，大概你没有收到我的信，句号。）今年我看了你写的那本书——《逗狗妙招》，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这么厚的书啊。书里写着乔的父亲告诉他不可以在市区里养狗，除非他能想出7种以上的方法去逗狗高兴，否则市区的狗会感到很无聊。我有一只很好的狗，它的名字叫班弟，它真的是一直很好的狗，非常逗我高兴。假如你回信给我的话，我要把信贴在教室的布告栏上，保持联系哦。

你的朋友：鲍雷伊

亲爱的汉修先生：

我现在已经升四年级了，（他在变化的哦，所以他后来越来越长了，他有逻辑的）我对《逗狗妙招》做了一番研究，就是我写给你的两封信当中谈到的那本书，最近我们老师要我们写封信给作者，作为读书周的报告。去年我收到了你的回信，但那是打字的，你是不是可以回一封亲笔写的信给我呢？我是你最忠实的书迷。在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人是乔的父亲，因为当乔放录音带逗狗玩，狗随着流行歌曲的节奏又叫又跳时，乔的父亲一点也没有生气，其实班弟听到流行歌曲时也是这样，它是一只最会唱歌跳舞的狗。

你最好的朋友：鲍雷伊

这是四年级的，他随着他的年龄长大，他的信越来越长，这很符合逻辑，他的口气、他的语句也开始有一点复杂，有一点增添了，我们说这是像样的四年级孩子，这个像非常重要。

你看，这本书这很有名，但我保证你们都没有读过，有名到什么程度，《马列那夫在学校和家里》听都没听到过，是前苏联最最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诺索夫写的，以前小学的课文里面有一个叫诺言的，有一篇的就是诺索夫的《马列那夫在学校和家里》。中国儿童文学的50年代到60年代很多儿童文学作家，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都不会来进儿童文学的，进儿童文学的都会读这本书。而现在遗憾到什么程度，现在已经没有出版社出这本书了，因为苏联没有了。中国人就是这样的，现在中国人不大出俄罗斯的文学的，因为它不重要了。《马列那夫在学校和家里》这本书里面的那个语气就是一个小孩的语气。我们看看第一章：

你就想想吧，时间过得多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回过头看一看，假期已经完了。又到开学的时候了，整个夏天我都在街上跑来跑去，踢踢足球，至于书本，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当然我有时候也要看一点书，但那不是课本，是一些童话和故事。至于说温习什么俄语和算数，那可没有过。俄语我本来就学得很好，算数我本来就不喜欢。在我看来，顶讨厌的事就是做算术题。我们的奥尔加老师原本还打算给我规定一些算数作业，叫我在暑假里做，可是后来他又可怜我，没有给我规定作业就让我升四年级了。

一个四年级小孩的，没有任何的好词好句，我想对你们讲，好词好句要看对什么年级，我想请问在一句话里面你把那个所谓的好词好句挑掉以后剩下来的是什么？坏词坏句吗？现在请你把这里面的好人挑掉，我说第一排的被我挑掉了，剩下来的无疑都是坏人吗？你把一个句子里面的好词好句挑掉后剩下来的是什么？而你挑的其实就是形容词，那你还不如说请把形容词挑出来。请问形容词怎么就是好词好句了，而其他的词就不是好词好句呢？名词、动词，副词这些都不是好词好句吗？我们现在看马列那夫的这一段有好词好句吗？一句都没有。所以，好词好句这个说法是谁想出来的？中国那么多的老师，没人去提出这个问题，就我一个人提出来，我坚决反对好词好句的说法。你一定要那个，可以，请你把它改成形容词，而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高的能力是什么？最高境界的写作是没有形容词的写作。就是平常的词语，它不是靠形容词来加强什么，就是平常的名词、动词，这也是写作的思路的一个问题，反过来你恰好应该是让学生进行一些基本的词汇的训练，要把写作文跟我们平时的语文联系起来，然后他在他的作文里面能够准确恰当的能够用上一两个形容词，那这个形容词用上去是有意义的，是能够帮助增添一些什么的，如果说没有用任何形容词，他仍旧能写得很生动，那就更好了。形容好词好句的说法应当被推翻，因为这本身就不符合逻辑。你只能说请你把形容词挑出来，而我们刚才读的我至少已经读了三篇，包括我自己的那一篇，都是没好词好句。这是一个小孩的写给妈妈的信：

妈妈你好，我很好哦，母亲节快要到了，我现在需要给你写封信。

“给妈妈写封信表达谢意吧！”老师很得意想出这个主意，我只好努力地写。（这是小孩的，我们现在这小孩这种话不会写，我们现在小孩全是写正面的，他这个“我只好……”好像是有点不情愿写，它是小孩的心情，小孩的语气，是要保留的。就是我们要让小孩在写作文的时候，表达的时候保留他的真实的东西_），我没有办法，我只好努力地写，同桌的勇介写了一些 谢谢你天天给我做饭哦，我说不出这种话来，我说我想说的吧。

第一个要说的，就是你的口头禅，不管说什么，你最后总要会加上明白了没有 .“路上小心，明白了没有啊？上课别跟阿香聊天，明白了没有？不要拽勇介的头发，明白了没有？”

今天早上在门口，你就说了好几遍。勇介和阿香就在旁边，我嘴上忙着答应，心里实在是有点难为情。妈妈，我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不再是小宝宝了。你不说明白了没有我也明白，不用担心。

我不会上课聊天，以前有聊过，最近没有啦。天天学踢球，练空手道，还要弹钢琴和学英语，我太累了，一进教室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最近根本就没有拽过勇介的头发。一个星期前，我闹着玩拉了一下，谁知过了两天，她突然剃光了头发，现在我就是想拽也没有东西好拽。所以，妈妈，你真的不用担心，明白了没有？

第二个想说的，不要整天说我的房间像猪窝，不经我的同意就请别打扫我的房间。

我不是猪，是人！你喜欢房间整整齐齐，可我喜欢乱七八糟，要是房间太干净、太整齐了，我会有点不自在，房间里东西堆得满满的，和我的很多宝贝在一起我才会快乐。去年冬天那件事情你还记得吧？你说了一句“简直是个垃圾堆”，就把我的宝贝统统扔掉了。真气人啊！我一个多星期都没理你。

妈妈，你大概不记得了吧，我可都记得呢。那张乱糟糟的画是我的恐龙系列，在幼儿园的时候画的。那时候勇介他们老是往我的头上撒沙子，我躲起来一边画一边哭，在画里我很厉害，“嗷呜——”，嘴里喷出火焰。可是妈妈从来都不读童话书的，连恐龙和蜥蜴都分不清楚。，“什么破蜥蜴哦！”妈妈拿起这个画把它撕了，儿子说是恐龙，可已经撕坏了。

那块蓝色的石头是阿香送给我的。我一年级的时候爱哭鼻子，那天被阿香欺负，我哭了一整天。“真能哭啊，这是你的奖品。”说着，阿香就递给我一块蓝颜色的石头。哭，还得到了奖励。不过，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哭了。

那双破破烂烂的运动鞋，是去年运动会时穿的。50米跑我第一次赢了勇介，是我赢了勇介的那双鞋，可是妈妈也把它扔了。

那个长颈鹿的玩具，是圣诞老人送的礼物，爸爸也还在家。我整天地啃，它的脖子都被我啃断了，还发了霉。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我特别宝贝的东西吗？发霉了可以洗一洗的呀，发霉的年糕你不是削掉了以后还让我们吃吗，干嘛要扔掉，太过分了！

那个满是虫眼的橡子是我最最不想扔掉的。二年级那个厉害的班主任你还记得吧，忘了带什么东西，或者回答不出问题，她马上就发火，动不动就罚我们站着听课。有一次，我怕被罚站就躲进了学校的后山。那一天你过来找我，连班也没上，我以为你肯定会骂我，没想到你没有生气，一边说着晚霞很漂亮啊，一边和我捡橡子。就是那一次的橡子。（那天是妈妈明明知道他逃课，学校通知妈妈，那一天妈妈脑子特别清楚，特别明智，一点都不批评他，就好像没有这件事情一样。那个小孩把这一天记得好牢。那天就是他记忆当中的最美丽的晚霞，妈妈也把它扔了）

回家的路上，你买了一根冰棍，我们俩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吃，那根小棍我也一直好好地留着。

这个那个，一下子全没了。说也没用，已经找不回来了。后来我又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宝贝，没那么伤心了。以后你能不能别管我，我的房间让我自己做主。

噢，对了，妈妈你叮叮当当地做饭，哗啦哗啦地洗衣服，一边跟我说带齐东西没有啊，一边“噔噔噔噔”穿着高跟鞋飞快地去上班，阿香好崇拜你，说你真了不起啊，不过，妈妈你也别太着急哦，穿着高跟鞋摔跤那个不得了哦。

不好意思，零花钱快花完了，我现在是个穷光蛋，只能送你一朵康乃馨，还有一打洗碗券，全是我画的。

节日快乐，妈妈！

正确的真话，真切的批评，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个小孩的真实的语气的话是最好的好词好句，让小孩去寻找那些形容词，把自己的天真的、真实的口气的，真实的心情的那些话全部给磨损掉了。你说写出来的文章也许是你笔下的一个高分数的文章，但是绝不是我眼中的好文章。读儿童文学作品读什么？儿童文学作品是可以帮助小孩写作文的，恢复他们自己的语气，那么自己的语气最容易实现在第一人称的写作当中，但是其实在如果用第二人称和第三人称来写作的话也能实现的。高明的作家他能实现，不是说只有第一人称才能表现出小孩的那种我的那种真实的语气，我们现在来看一个第三人称的小书，这也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那个冬天，大雪覆盖了一切。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耀眼的白色。（你要说好词好句，两年级的小学生会把那个耀眼划出来，那六年级的小孩他就说耀眼是好词好句吗？所以好词好句是不能成立的，因为两年级认为是好词好句，六年级怎么认为就不是好词好句了呢？好词好句难道还会变吗？形容词永远是形容词，我研究形容词，小学生也会研究形容词）

一天早上，同学们都坐在座位上，玛雅的头垂得低低的，我想我听到了她小声嘀咕的声音：“你们好。”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她的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衣服看起来又旧又破。她的鞋子还是春天的单鞋，而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而且她春天的鞋子的鞋带有一根也是坏的。我们的老师艾普特老师说：“大家来跟新同学问个好吧！”但是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教室里只有我旁边的位置是空的，老师安排玛雅坐在那个空位置上，在我们的邻座来的第一天，玛雅老是转过头朝着我微笑，可是我并没有回应她。我挪了挪我的椅子，挪了挪我自己，还挪了挪我的书，想离她远一点。当她看我的时候，我就故意地把头转向窗户，我宁可看着窗外冰冷的雪，也不愿意看着她的眼睛。原因我们都知道，因为她到冬天的时候还穿着春天的鞋子，因为她的里面的衣服是旧的。

以后的每一天每当玛雅走进教室，我都会扭头看着别处，从来不朝她笑。那一年我最好的朋友是肯德拉和索菲，午餐的时候我们喜欢围着操场散步，手牵着手说些悄悄话，玛雅一个人在我们的身后。有一天，我们正在滑梯边聊天，玛雅朝我们走了过来。她摊开手掌，给我们看她闪亮亮的抓纸和红色的小球。“这是我的生日礼物，它弹得可高了！”可是我们都没有兴趣，于是玛雅就自己跟自己玩起了游戏。下午我们回到教室后，玛雅悄悄跟我说：“你肯定猜不到新的抓纸的世界冠军是谁。”在我的身后安德鲁小声地说：“克洛伊交到新的朋友咯，克洛伊交到新的朋友咯！”克洛伊就是我，我还是个黑人。“我不是，她不是我朋友”我急忙低声地解释。几周过去了，我每天都会悄悄地议论玛雅，嘲笑她的衣服、鞋子和她带来的奇怪的午餐。好几次玛雅伸出手给我们看她带到学校来的东西，一副扑克牌，挑竹签的游戏棒，一个破娃娃，无论什么时候她问我们要不要玩，我们都说不要玩。

天气越来越暖和，池塘也解冻了，小草开始从雪覆盖过的泥土里钻出来。（这是文学作品，不是小学生的，它里面有含义、有象征，给小孩读的时候要告诉她，要让她在写作的时候也学会去用这样的象征，天气越来越暖和，冰封的池塘也解冻了，玛雅来的时候是大雪覆盖，池塘是结着冰的，而现在暖和了，小草已经从大雪覆盖的泥土里钻出来，可是我们还没有解冻，我们心里的那个小草还没有长出来，我们还是那么冷冰冰的）有一天，玛雅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和一双看上去很贵的鞋子来学校，但是鞋子和裙子好像都是别人穿过的，我给她起了一个新名字——肯德拉小绳索，叫新不了。她的每一样东西好像都是从二手店里买来的，我们都大笑起来。玛雅一个人站在围墙那边，她手里握着一根跳绳，但是她没有走过来问我们要不要玩。过了一会儿，她把绳子对折，把两端绕在两只手上开始跳起来。她围着整个的操场不停的跳啊跳啊，一次都没有抬头看我们，就这样围着操场一次又一次地跳啊跳啊，跳出了一个决心，跳出了一个女孩。

第二天，玛雅的座位空着，玛雅没有在。那天早晨的课堂上我们讨论的主题是善良，艾普特小姐拿来了一个大碗，里面盛满了水。大家都围在她的桌边，看着她把一颗颗石子扔进水里，小小的波纹从石子向外荡漾开。“这就是善良的人，”艾普特小姐说：“我们所做的每一件小事都会像波纹一样，向整个世界发散力量。”然后，艾普特小姐让我们每个人都说说自己做过的善举，并且扔一粒石子。约瑟夫说他为奶奶扶过门，肯德拉帮忙给他的小弟弟换过尿布，甚至让人讨厌的安德鲁都做过好事，他说我帮老师把书搬上楼，艾普特小姐说确有这样的事情。我站在那儿，手里握着艾普特小姐给的石子，一动不动。我说不出来，艾普特小姐温柔地说：“很小很小的事也可以算。”可是我的脑袋是一片空白，我只能把石子交给了下一个人。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玛雅还是没有来上学。每天早上我慢慢地朝学校走，希望这一天玛雅会回来，看到我朝她微笑，我对自己保证，如果玛雅回来了我一定会用微笑看着她。“每一个善举，”艾普特小姐说：“都会让这个世界美好一点点。”但是玛雅的座位一直空着。有一天，艾普特小姐向全班宣布玛雅不会回来了，她家要搬走了，然后她让同学们拿出笔记本，听写的时间到了。那天下午，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当路过池塘的时候，我的喉咙里塞满了所有我希望自己已经对玛雅说过的话和每一个我没有表达的善意。我一次又一次的向池塘里面扔石子，看着水面泛起波纹，然后扩散开去……再泛起波纹，再扩散开去……就像每一个善举，不管是做了还是没有做，就像某个地方的某个小女孩伸出手把小小的礼物拿给别人看，而那个人却走开了。我望着水面的波纹，太阳渐渐落到了枫树林的后面，而向玛雅表达善意的机会却变得越来越不可及了。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很普通，简直找不出任何的好词好句，可它的情感是好的，它的意义是大的，它的比喻是哲学的，但是你要知道一个小学生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的，所以你要让一个小学生写出这样的作文是没有可能的，这是一个成年人写出来的，他用了一个小孩的语气，而且用得很准确。

 

作者：梅子涵（上海师范大学教授，儿童文学作家）